9Crimes红茶

《Sunflower》20

收到了瓜田热心瓜民(?)的提示||ヽ(* ̄▽ ̄*)ノミ|Ю 之前更新的流星🌠有两章,《雪之华》因为走了瓜藤所以很容易漏掉,如果只看到《少女的港湾》可以回去看看哦⁽⁽ଘ( ˊᵕˋ )ଓ⁾⁾*


BGM:《Always in my heart》—山田タマル


(20)


“你女儿跑了。”萨多告诉苏斐阿特,“你得再给我个女儿。”

 

苏斐阿特活动能用的右臂,用一块花布盖住了小女儿阿米涅特的尸体,等着丈夫生前的奶兄弟、邻居哈涅瓦帮忙运到清真寺去。村子里现在人手不足,到处都在哭丧或哀悼,毛拉带着弟子打扫清真寺,剩余的男人们不是用锄头挖坟,就是干完活后聚拢在倒塌的泥屋土墙边或残垣断壁的废墟旁吸烟。谁都不谈对塔利班的憎恨,这是用不着说的事。村民们对塔利班不是憎恨,而是一种超出那之外的感情。吸完一支烟,他们就做了宵礼回去睡觉,留下哭泣的女人和流血的孩子。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早就筋疲力尽,在接受了美军医护兵简单的包扎和治疗后倒头睡着了,也有的瑟缩在妇女身边,抓住母亲的手指吮着或摇着。孩童令人羡慕之处就在于痛苦来得剧烈,然而他们忘记痛苦的能力、其速度之快也远超出成年人。

 

“你把剩下的两个都拿去好了。”苏斐阿特回答缠着布条、一条手臂血迹斑斑的萨多。他眯起锐利的褐色眼睛,站在土墙院子里看着这用一块黑布包住了头的妇人。

 

“告诉大伙儿,穆拉特的小女儿挨炮弹轰炸死了,大女儿也打仗受伤死了。剩下的两个都归你。”

 

“这好说。”萨多表示同意。苏斐阿特便朝屋子里喊了两声,接着提高了声音,把依雅和玛犹塔叫出来。两个女孩畏畏缩缩,很难说她们刚才是否睡着了,又是否听到了母亲和姐姐扎伊德未婚夫的对话。借着屋里煤油灯的光,她们的眼皮都红肿着,大概一直在哭泣。依雅像掩饰或辩解似的说了句,她刚把弟弟库尔班安慰睡着。

 

萨多点了点头,让两个女孩跟他走。看到她俩面面相觑、没有挪窝时,他便大步走过来,抓住她俩一人一条手臂。玛犹塔惊惶得喊叫起来,被苏斐阿特训斥得闭上了嘴。依雅也很惊慌,但比妹妹显得平静。她揉着眼睛,微弱地说了声:

 

“我去拿头巾来。”萨多叫她别管那些闲事,依雅就一声不吭了。走到泉水旁的树林子边时,萨多停下来,问她俩知不知道怎么干那回事。

 

跟这两个女孩用该交接的地方交接后,萨多系上裤腰带,让她俩先回去。玛犹塔不愿意,给依雅劝走了。萨多吁了口气,散发一身热汗往家走去。手臂上的伤口挣裂了隐隐作痛,下体则传来爽快过后的酥麻,但他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索然无味。

 

在用匕首刺扎伊德的时候,他虽然气疯了,但并没有想要把她刺死。感到她仿佛在指责、甚至控诉他挑起村里人和塔利班的争斗,萨多感到无地自容,同时一股夹杂着羞愧的怒火也冲上心头。所有的夸口在一场战役过后都是血淋淋的,萨多自觉没法回去面对大哥聂哈巴尔那绷着的脸孔。

 

“难道我不做那个带头的家伙,不把刀子抵上那个塔利班头子的喉咙,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?恩怨就会消弭吗?村里人跟他们就不会再争斗吗?”萨多想这样反问,但感到这些辩解都像娘儿们一样十分无力。当天在清真寺里的米拉布、伊玛目、毛拉、还有村里的支尔格,大伙儿都看得清清楚楚:是他率先扑向那个不讲道理的塔利班头子的。这在当时可被喝彩,称得上是一桩壮举,一件值得夸耀的美谈,然而现在,他的勇气成了鲁莽和无知,英雄般的事迹也化为血气方刚的愚昧行径了。

 

然而萨多清楚,村里人谁都不会这么指责。谁都不会承认,他们跟塔利班打了一场伤亡惨重的战役。要是承认了,那么就等于退缩了;他们流的血就白费了。不止是这一场战斗流的血,十几年、甚至几十年来跟塔利班村民的对峙都成了笑话。可不知为何,在内心某处,萨多感到十分沉重。他情愿村里人埋怨他,这样他便有理由替自己辩解,把他们称作懦夫。

 

“假使我没有错,村里大伙儿也没错,那么错的就是塔利班娘儿们;千真万确。”但是,错的难道是美国人么?

 

这个答案让萨多心里感到一阵奇异的轻松。他抬起头,眺望着前方混着泥的浊流后隐隐约约显出轮廓的一排排泥屋和土屋。不管怎么样,他虽然失去了一个老婆,但是换来了两个,就这样也该知足了。萨多咂了一下嘴,拨开灌木丛的残枝败叶,踩着地上的瓦砾、尘土、碎片和金属残骸朝家走去。

 

想到扎伊德,萨多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悲伤。这种悲伤不是因为她冲他歇斯底里地喊叫,也不是因为他一怒之下刺了她,而是在刚才的事情发生之前,他们就好像已经离得很远了。萨多比较尊敬她,不止是因为扎伊德跟他们男人一样打枪,射击,骑马和揍塔利班,也是因为萨多模模糊糊地意识到,扎伊德很“聪明”。这种聪明是什么,萨多尚且不太清楚,但这绝不是像萨尔塔聂特想要读书识字、喜欢工作那种聪明。就在扎伊德说她恨当阿富汗人的时候,萨多才发现他根本搞不懂扎伊德,虽然搞懂女人的心思本就是白费力气。

 

“扎伊德想当美国人。”萨多琢磨着,恍然大悟。这个想法令他很生气,觉得应该使劲儿掌掴两下扎伊德,同时又感到不可思议。

 

“因为美国人有钱?”巴塔也很有钱,但扎伊德没有选择巴塔,而是选择了他萨多,说明扎伊德并不是那么喜欢钱。那么,就是因为扎伊德会说英语,想显得与众不同。

 

美国人带来了公路和冰淇淋,这固然很好,但是除此之外,萨多并不觉得还有什么需要的。美国人带来的东西好,他就欣然接受,但是扎伊德还要更多。她想跑到美国人的国家去,跑到公路和冰淇淋的国家去。这就使萨多感到困惑。他并不觉得屈辱,只是觉得有点受伤,有点愤恨和不满,因为哪里都不可能比阿富汗更好。就算美国人带来了什么,那也只是让阿富汗在原来的基础上好得更多了一点而已。

 

“哪里都不可能比阿富汗更好。”在走到家时,萨多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,凝视着那挨了火箭弹爆炸的土墙院落和屋子。那些碉堡般的葡萄晾干屋都存在了上百年,那些绿油油的农田和沟渠在白天也比任何东西都要美丽,宛如真主赐福的颜色。树林子随风摇曳,山坡上放牧的青草就像永远也吃不完,牛群和羊群都那么静谧,那么悠闲,就像缓缓移动的云块。当太阳出来时,天空呈现出一片澄净的蔚蓝,那强烈的白亮光辉笼罩着山谷每一处,褐色的水流蜿蜒着穿过农渠和黑麦田,还有大麻地。萨多感到自己就扎根在这里,直到回归安拉脚下,一辈子也不可能离开。

 

总有一天,扎伊德会知道她错了。萨多感到一阵悲哀,没有愤怒,也没有憎恨。扎伊德和他有不同的想法,但却是那么地令他喜欢,萨多怎么也没法对她维持仇恨,因为在安拉面前,扎伊德也是普什图人,是阿富汗人。

 

“扎伊德,扎伊德。”萨多忽然想起来,手机还在身上。他取出手机,独自玩耍了一下。应他的要求,扎伊德把上面的英语换成了普什图语,这样萨多也看得懂。萨多不知道手机里为什么能同时装两种语言,但他觉得非常神奇。

 

就在这时,萨多听到山岗上传来的轰鸣。这轰鸣他刚才也听见过,但正在树林子里和依雅满身大汗地耸动,因而想着就算是塔利班打过来了,也要把这件事解决完了再说。他在两个女孩儿体内都播了种,等到再看过去时,山岗上已经恢复了寂静。这一次萨多看见了;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从山岗上透出灯光的堡垒上方升了起来,闪烁着一线光芒,就像一颗星星,或者是所谓的流星,只是没有坠落,而是在夜空中冉冉升起。萨多眺望着那架直升机,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。这也是扎伊德教他的。

 

就在这时,萨多听到有人喊他,转头见是巴塔。巴塔小腿上缠着绷带,一瘸一拐地过来了。

 

“我听我爹说,扎伊德死了。我爹上苏斐阿特伯母家……”

 

巴塔的语气很激动,眼里闪着泪光。萨多放下手机,不可思议地看着他,突然哈哈大笑。

 

“行了,别为了一个婆娘像个娘儿们似的哭哭啼啼。那娘儿们没有死,她不想干了。她说不想在咱们这过下去了,我就刺了她一刀,赶她走了。”听见萨多的话,巴塔大惊失色,接着不说话了。他擤了两下鼻涕,似乎为自己的惊慌失措感到羞惭,便不再吭声。

 

“她走了。”半晌巴塔才说。萨多点点头。

 

“上美国人的堡垒去了?去找美国人?”巴塔追问,萨多耸耸肩,“我看是。不然那娘儿们还能往哪跑,只有那帮美国人肯收留她。我看这样倒挺好。待在咱们这里,她不甘心。”

 

巴塔沉默了一会,“我觉得艾达尔就该这样。离开村子。不该永远在咱们这里生活。”他率直地说。萨多为这话吃了一惊,转头看着巴塔。这是这小他三岁、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小伙子头一次吐露心事,也是巴塔头一次在旁的人面前提起死去的朋友。

 

“在这里,艾达尔不自由。就像老鹰脚上拴了链条。扎伊德也一样。”

 

“为什么?”萨多反问。

 

“咱们所有人都生在这里,长在这里,喝这里的井水跟雨水,有牲口,也有土地。外面有外面的好,但咱们这里也不差。塔利班娘儿们敢找麻烦,咱们就给他点颜色看看,叫他们尝尝厉害。这是为了咱们的土地,咱们的牲口和子孙,世世代代,都是这么过来的。要是不打仗,不流血,土地就没有了,牲口和女人也没有了,咱们的孩子就要吃苦。”

 

巴塔摇摇头,折了一根树枝坐下来,让那条伤腿休息。“我不晓得。”他在地上划拉着,喃喃地说。

 

“但照你这么说,美国人干的事就行不通了。这里没有他们的土地,也没有他们的牲口,他们也不要咱们的女人。要是那样的话,他们干嘛平白无故上这来替咱们打仗,跟塔利班对着干。我搞不懂,搞不明白。但我晓得艾达尔跟他们一样。扎伊德也是。女人不该打仗,只要有男人在,女人就不该拿枪上战场,但扎伊德还是做了,跟咱们一起。替艾达尔那份。”

 

“你是说,女人在咱们这没有在美国人那里过得好。”面对萨多的话,巴塔停下划拉的树枝。但萨多没有发火,也没有大声质问巴塔这话是什么意思,为什么拿这种话来侮辱他。萨多只是叹了口气,也折了根灌木枝,蹲下来掰成一小截一小截丢到地上。

 

“行了,其实我挺为娘儿们高兴,她跑了,艾达尔应该也高兴。她老子和弟弟都死在塔利班手上,现在妹妹也死了,小娘儿们应该跑路,我早看出来美国人的艾达尔对她有意思。”

 

“没准他也会死。死在塔利班手上。”巴塔嘀咕了句。他又在沙地上划拉了两下,把树枝丢掉,拍拍手,抬头看向闷闷不乐的萨多。

 

“你也该走,该离开村里。留在这里,你就揍女人,不是个男人。到了外头,你就能成艾达尔那样骄傲,勇敢的英雄。”

 

萨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巴塔吓了一跳,但仍然不示弱地迎着萨多的视线。

 

“好像老子打死的塔利班娘儿们都不算数似的。”萨多用同样恶狠狠的语气说,拍了两把巴塔的肩。巴塔嘻嘻笑了两声,萨多掰干净了树枝,站起身来,回去了。

 

在巴格兰空军基地的医院里,尤马·贝西亚睁开眼时便看到了扎伊德。起初,他以为自己认错了人,扎伊德穿着医护人员的衣服,忙着打扫病房,做着二等兵干的清理活。每天都有大量的药物和液体通过静脉滴注流入伤员的体内,所以帮他们解手和清扫时总是弄得一片狼藉。尤马·贝西亚也属于这一类。扎伊德拿海绵给他擦全身,劝他好好休养,等尤马胃口恢复,就带来基地供应的咖啡、牛排、火腿和烤鸡肉。她时不时地给他读些东西听,还充分利用了病房里的一部DVD播放机,尽可能让伤员们四周充满生气与乐观的氛围,并且让他们得到足够的休息。但有些轻伤员甚至隔天就搭乘直升机回去了哨所。

 

尤马·贝西亚尽量不服用止痛药,除非疼得无法安睡或是影响治疗,所以扎伊德一直尽力让他转移对病痛的注意力。当他开始可以下地走动,并且在扎伊德的陪伴下去外面散步、呼吸新鲜空气时,尤马·贝西亚感到自己必须逃离这些管束,离开要命的康复治疗和医院这个鬼地方了。而当其余重伤员——像是威尔·怀特——开始有心情和护士们打情骂俏,对扎伊德吹口哨调戏(cat-call)时,尤马意识到他和同伴们又一次一起渡过了难关。

 

一个比较暖和的十一月午后,尤马拄着拐杖,从基地回到医院的大厅,发现一大群人正专注地围着电视,看着其中播报的新闻。一个将高大粗壮的身躯塞进了深色西服、系着红领带的家伙在宣讲台后发布演讲;那是新任总统宣布美国将从阿富汗撤军的消息。

 

这些缠着绷带、裹着纱布或打着石膏的军人安静地看着,尽管专注,却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。其中一个人坐着轮椅。他们的职业就是打仗,大人物决定打不打,打哪里;除此之外,这些和他们都没什么关系。

 

看着电视上总统的演说,尤马·贝西亚想起了海德班长。海德班长如愿以偿了——这是尤马脑海里掠过的第一个念头。随即,他有些好笑地意识到,即便如此,海德班长恐怕还是会暴跳如雷,破口大骂这些政客都是废物,不能早些做出聪明的决定。

 

新闻镜头扫过人群,许多民众仰望着,有的正抹去流下的眼泪。“让美国重新伟大”,此前并不怎么关心政治的尤马·贝西亚默默地注视着电视播报,看着那些为撤军哭泣的人们,有一瞬,他忘了自己身处何方。

 

在大厅里站了一会,尤马·贝西亚拄着拐杖,蹒跚地回到病房。扎伊德似乎收拾完了手头忙活的事,正在午休。她背对着门口,坐在窗边的护理床上,在低头读书。尤马过去,拍了拍扎伊德的肩膀。扎伊德回过头,有点羞赧地放下书,用手背碰了碰男友的手。

 

“怎么样?”尤马问,扎伊德笑了笑。

 

“英语好难,学英语,我要忘光了。”尤马也笑了。

 

“没关系,我的阿富汗语……不,普什图语也很糟,还不能说。”他在扎伊德旁边坐下,把拐杖靠在护理床的简易床头。扎伊德看着他打着石膏的右腿,忍不住摸了摸。

 

“很痛?”

 

尤马摇摇头,“好多了。”病房里没有别人,他握住扎伊德的手,摩挲着,粗糙而温暖。过了一会,扎伊德轻轻把头靠在尤马肩上,两人平和地看着窗外。

 

护理期间,有一次尤马问扎伊德,为什么来了美军的基地,扎伊德就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。尤马听完后沉默了一会。

 

“你是不打算回去了吗,以后回不去了,要怎么办。”扎伊德摇摇头,表示她还没有想过那么多。

 

“萨多会消气,他不是要杀我,只是生气。但是……”她低下头,收拾着尤马的午餐盘。

 

“但是,我不想回去。不想回去了。”

 

“我和他们没关系了”,尽管她这样说着,尤马却看到大颗泪珠从扎伊德盘起了头发的蜜色脸庞上流下来。她很快地用手背擦了一下,起身离开病房。尤马叫住她。

 

“如果我带你去美国呢?”尤马说,“如果我带你……去美国呢?”听见他的话,扎伊德破涕为笑了。

 

“太远了,去美国。”她摇摇头,又点点头,好像确信自己说的话。“我会想这里,想阿富汗。”

 

尤马直起身,“你会和我一起。”他说,“去美国的话,我的家在那里。我想带你……回家,结婚。”

 

扎伊德微笑了。那噙着泪珠的笑靥,就像雨点里的阳光。“我想去看看你的家。”她说。

 

“但是……我想回家,想回这里,留在阿富汗。”

 

“我可以留下,和你。”尤马说。紧紧拥抱时,尤马低下头,亲吻了扎伊德。眼泪打湿了他的脸庞,扎伊德闭着眼睛,泪珠不断从拢合着的长睫毛底下滑落。这个浪漫的亲吻给病房周围准备好起哄的队员照了下来,说要拿去给哨所并且留给他们今后的孩子看。额头上打着绷带的威尔·怀特取笑说,要是想让海德·温泽尔班长气得发疯,一定要突然亮出这些照片。

 

病房的窗外下起了毛毛细雨,对阿富汗尤其是南部的坎达哈省来说,这雨水是上天宝贵的馈赠。在美军进驻前,阿富汗曾遭遇长达数年的干旱,然而就在美军开进阿富汗的那年,这片土地上下雨了。时至今日,美军在和驻地的普什图村民谈判时,仍会将这件事作为筹码和资源;无论其中有着怎样神秘的联系或毫无关联,事实就是美军来了,带来了雨水。遵循“普什图瓦里”传统的伊玛目、支尔格和米拉布仍然将此事尊为真主的某种旨意。

 

扎伊德从尤马肩上抬起头,遥望着窗外雨幕中熙熙攘攘的集装箱铁皮建筑和空军基地。临近冬天,坎达哈省炎热不再,凉爽的雨滴宛如回忆般滋润着土地,也落在干涸已久的心头。过去的一切爱与恨,都像伸出指尖承接的雨水,以无可名状的温柔呢喃着消失,渗入土地和心田。在雨季过后的春天和夏天,农田将重新葱郁,种子会再度发芽,树叶嫩绿,万物抽枝生长,仿佛踮起脚那样摇曳着朝向太阳。空中的树冠,就像这片沙漠中的绿洲阿富汗,只要有阳光、新月、星星和清泉,就能生生不息地舒展古老的枝叶。

 

“小时候,”扎伊德用英语对尤马说。

 

“我听爸爸讲,英国人……和美国人的战地护士,还扮演了。我弟弟艾达尔是病号,像你。”

 

尤马微笑。“我的曾外祖父,就是父亲的外公,以前打过德国人,我想我和他很像。”他吻了一下扎伊德的脸蛋。

 

“我和我哥哥小时候经常爬树,我母亲会很高兴见到你。我和他们通了电话,他们都很想见到你,我和他们说你太害羞了,妈妈还问你喜不喜欢吃肝脏和洋葱。”

 

扎伊德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尤马剪短了的黑发。能自由走动后,尤马就在她的陪同下拄着拐杖去了基地的理发店,顺便刮了刮胡茬。看到尤马仰起脖子系着围罩,下巴上满是泡沫的样子,扎伊德咯咯笑了,说他这样就像个《天方夜谭》里理发师艾皮·绥的客人。

 

“过去,有时候,我很难过,愤怒。生气我不是美国人。”扎伊德理了理尤马的鬓角,对他说。

 

“现在我不了。我想做自由的阿富汗人。”

 

尤马听着扎伊德的话,静静地眺望窗外。曾经,当他看着家里靠食物券度日,看到父亲和母亲开着那辆寒酸的白色面包车、后备箱里装满强效清洁用具去给人家做扫除时,他也想质问自己的自由在哪里。公路旅行时经过的牧场,那缓缓移动的褐色牛群,东一只西一只的黑色小点,让年幼的他感到那么心旷神怡,那么向往,然而同时又那么孤独。在这里,他的战友和那未曾谋面的阿富汗兄弟告诉他,每一代文明的拓荒者都面临着这样广大的孤独和自由。在浩渺广袤的星空下,除了信仰、自由和爱情,尚且有许多东西等待着他。

 

“嗯,至少现在,”尤马转过头,向扎伊德笑了笑,“你生孩子的时候可以有个医生了。在喀布尔,在美国,有女医生。之前你说,女人生孩子会死,就像男人打仗流血会死。但是我们打仗流血,就是为了在阿富汗……在你的家,建立一个女人生孩子也不用害怕死亡,不再流血的世界。”

 

扎伊德羞涩地把额头抵着尤马,“我更在意的是……好丈夫。”尤马用手臂环抱住扎伊德,发觉只有在这时才明白“男人”意义为何。女人为何是“骨中的骨,肉中的肉”。

 

上帝赋予生命,赋予男人以做男人的权利,赋予女人以温柔和坚强,用神圣的婚姻将男人和女人联结。保护女人和孩子,是作为男人的天职。如何在残酷的世界中为女人和孩子建造家庭,就是上帝指引给男人的挪亚方舟,也是人类鸿蒙初始应有的原貌。男孩在课本上学不到的真理,在枪林弹雨中轻易拾取。

评论(16)

热度(17)